李洪的诗歌10首

1.稻子熟了

蝉最先知道，站在靠近云朵的树顶

向过往行人大声传递着喜讯

母亲换上了花衣，走到清扫干净的晒谷场边

将镰的锋利和喜悦，挂在了

可以听见鸟儿欢鸣的楸树枝头

醉酒的风举着祭祀的刀，从坡顶跑到山脚

一路掐算着开镰的日子

背阴处几丛略显孤独的青

也被引领着，汇入浩浩荡荡的玄黄

2.九月

我愿意将仓皇逃离的粟树叶，拦截进

灰色茅草房后，因为谷子还黄着

因为父亲占卜的吉时将在卯时抵达

天空依然插满愁绪，背对后山长跪作揖的影子

将最后一句谶语摔在了石头上

山鹰没有返回，羊群嬗变成靠近菩萨的云朵

一只蚱蜢在雨到来之前死去。身后的灵光庙

只留一个名字让我参禅，枯草，流水和风声

是我无法悟透的悲喜

小石桥折返回来，举过头顶的炫白旗帜

比落在黄昏的鸦鸣更加刺耳

3.黎明纪事

虫鸣里插满稻草，铜镜是母亲的嫁妆

影子倒在木栅栏旁，谁在低声抽泣

寅时，火把燃尽，夜莺嘶吼着

撞向饥饿的石头。明晃晃的咒语

扎进肌肤里，疼痛不已

河畔，楸树顶，乌鸦流血的翅膀

到处都是巫师丢弃的铃声

葬礼接近尾声，每一片需要救赎的叶子

迎着幕布后透出的微光，开始歌唱

4.八月，透漏着无法修补的缺憾

在山岗上遇见了风，听见了雨的消息

一路翻过七月，翻过稻子无边无际的黄

没有举着白发的身影，指点我看叶子后的蝉鸣

只有丢失了名字的野稗，站在路边迎我

反复提及散落在午后的纸蝴蝶

风铃草又摇响了集结号，从牧场上奔跑下来的

是那些听我唱过一夜情歌的仙女蒿

仍想找到独眼的黑山羊，为我做媒

雨没有来，我无法在山巅

挂一条底色未变的彩虹

招引隐入灰色背景墙后的花朵

5.疼痛溢出来，淹没原路返回的影子

挤开月光，抓几粒余温尚存的蛩吟

放进空了二十载的杯子

疼痛溢出来，淹没原路返回的影子

此刻，距离父亲放牧的晚秋似乎更近

那些失败的叶子，那些冻僵在枝头的低吼

无法完美呈现一场旷日持久的决斗

胜的王，以及趁夜逃窜的苍鹰

躲进灰黑色幕布后，再没出来

只有稻子，龙胆草，野稗和五节芒

还在对话中提及一些细节

三只跳跃过黎明的蚱蜢又伸出了触角

顺着楔开的缝隙，牵扯出

一盏又一盏打场的灯

节节败退，生锈的铁镰刀

救不了尘封在玻璃瓶里的萤火虫

火把燃烬，牛蒡花灰白成雕塑

母亲无语而泣，一次又一次濯洗

父亲曲躬在石碑上的遗言

白露吹响的笛子翻过山岗时

我已转身离开了霜降，没有告别

等候在大青石旁的茶树

6.母亲说

那时候，麦子长在祖父坟前的寂寞里

不敢大声说话，只有身形偏瘦的乌鸦

偶尔提及三颗嵌入五月初九的钉子

那时候，青草行走在草房子上

鸟儿飞走留下的影子，伴着三色花慢慢绽放

虚掩的门，总在正午迎回黎明放生的锦鲤

那时候，无人阻止黑云偷走桃花的羞涩

蝴蝶和断节草修饰不了多雨的晚春

风很轻，容易被斜伸的叶子戳出愁烦

7.让一声悲怆，击中无法站稳的影子

弦月愈发像酸枣树叶，却不会陪我到天亮

在醉后的深夜，以一场葬礼用剩的酒

养一只小名叫瓦当的蟋蟀

替我叫醒隐藏在秋天的许多事物

比如奔逃到崖畔的草垛

比如晕倒在白露节后的向日葵

星星还在减少，井干涸成一道疼痛的褶皱

乌鸦离开的老梨树下立着墓碑

没有人回答我的问询

顺着巫师预留的门缝，看不见提灯上楼的人

失孤的青布鞋，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叩响萤火虫走失的玻璃瓶，我渴望靠在

灯光熄灭的窗口，让一声悲怆

击中无法站稳的影子

咳嗽从竹椅上跃起，灌进猝不及防的耳朵

仍将趁夜拾掇几声犬吠，堵住细节流失的缺口

只是裂纹已贯穿至底部，祈祷风调雨顺的碗

没有留一滴祭祀的酒，滋养父亲奔走在塬上的召唤

我仍然相信，会有一株性格刚毅的稻菽

更加靠近缺失的记忆

8.母亲洗白的云朵成为醒目的旗帜

梨树老了，风一吹

杈间蝉鸣纷纷飘落

打痛无处安放的耳朵

黑鸦兀立成反向的叶子

卷裹着旧窗里泄出的时光

我能认出它反复举起的暗号

掌灯人吹熄了西楼上的月光

没有回头看一眼断墙边的影子

传闻还在叙说，父亲仍旧站在牛蒡花后

理弄无法斫断的根须

水声响起，洄游的鱼儿

又跃出了辘轳丢失的老井

犬吠转过拐角，还在撕咬

石缝长出的蓬蒿

碎陶片堵住巷口，我无法看见

三根黑发系住的红蝶

云朵耽在电线杆上，被母亲浆洗多次

白了，成为一面醒目的旗帜

9.恋歌

喜欢尾随槐花香

去草房子消逝的地方

屋基长满野菊花和芨芨草

找不到祭祀用的瓦缸

我就坐在烧焦的石头上

想象一场无法忘却的葬礼

乌鸦趔趄着从夜色后蹿出

踢翻了墙角下尘封多时的陶罐

犬吠和蛩吟惊起

站在火把经过的路边

试图拦截某些返回的细节

背靠挂着符咒的老树

麦子和向日葵排队从我面前走过

走向巫师做过法事的田野

月光铿锵，喝一杯就醉

我还想找到黎明前走失的萤火虫

以及传闻中救赎的狐

10.山坡上

我在听风穿过杨梅树林

叶子掀起尖叫，仰头看棉花云的女子

正在用破边的草帽

遮住奔跑过额间的皱纹

渴望邂逅一个叫春的姑娘

放羊的时候，她指给我看的山顶上

还晃动着窃喜的玉米

找不到刻着鱼骨的石头

我无颜站在油麻地边

抚弄野菊花递过来的民谣

放三道折痕，在无法修补的预言里

压住巫师踢碎的蛊咒盒子

那只醒来的蚱蜢，会如约跳过

缺乏星月点缀的八月初九夜

倒着走七步，仍会遇见情绪低落的野稗

蹲下身，低声说一些安慰的话

一直醒着的花序喜极而泣

青石路还在穿越古寨门

大声呼唤，遁入传说的九尾狐

和走失在月下的甘蔗林

还是没有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