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的朦胧中寻找真实——读李洪的诗

李洪的诗歌语言凌厉，不矫饰、不造作，他试图用诗的语言来揭示世界的无序性，阅读他的诗歌文本，走入他用生活事物构建起来的另类世界，使我们看到了人与世界的关系。他诗歌中的那些物象，看似毫不相干，实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世界万类具有趋同性，在这种趋同性之中，每一类生命个体都绽放着各自独特的样态。而当诗人将同一场域中看似毫不相干的事物涵纳于一个文本中时，我们看到诗人正从世界的朦胧中寻找生命的真实、生活的真实、世界的真实显现，真实存在。

对生活信念的寻找与感知。人世社会、大千世界本就是朦胧的生活场域，各类生命生活在其中，以为触摸到了真实，然而不过都是在生活的迷雾中行走，雾里看花。在当今这个快节奏的时代，在当下这个消解意义和消解秩序的时代，重新寻回生活的信念，点燃生活的希望是很有必要的。当诗人来到白马寺，他眼前景象是：“陈皮发紫。细铁丝延展至旧木窗旁/泥塑面色凝重，左眼处的凹痕/放不下一枚虔诚的菩提子/月牙状花盆里，仅剩一株/情绪低落的枯木槿”（《丁酉日至白马寺》）。这看上去有些破落的景象，象征着世界的荒芜，生活的沉寂。当“木鱼声已过三巡。折折叠叠的石梯上/没有一个身背包袱的赶路人”。在这深山之中，没有虔诚的信徒，没有人愿意攀登那一层层石头阶梯，磨炼心智，前来参拜。寺庙中荒凉的景象实际上是人们内心的折射，当下的人们追名逐利，沉浸于繁华喧嚣的花花世界，只注重表面，到头来皆是无妄和虚空。这是诗人对人心的批判，对当下现实生活中某些现象的反思和诘问。偌大的白马寺本来应该香火鼎盛、热闹非凡，而今却只有光线暗淡的回廊，钉子上的锈迹，暗黄的窗帘。正是因为人烟稀少，窗帘后面才会有罹患忧郁症的壁虎，壁虎看不到人影才会忧郁，不和外界接触才会忧愁。当“左眼处的凹痕，放不下一枚虔诚的菩提子”时，这不禁让我们思考，人们还有对生活的虔诚和敬畏吗？诗歌结尾处的陈述句仿佛自带疑问，为什么没有赶路人前来呢？人们内心的荒芜与寺庙的荒芜互为映照，形成这个世界的一体两面，带给读者深切的思考，好像置身于寺庙中的是读者本人，孤单的生命个体来到孤独的星球和世界，应该拿什么充盈自己的精神和灵魂呢？显然诗人也没有给出答案，或许生活本身就没有答案，生活的答案就在生命的历时性之中，需要我们走进生活细细品味，认真寻找。

对人世百态的投射与悲悯观照。李洪善于将不同类型的生命体和各类生命样貌置于同一文本当中，形成鲜明的对比，在对比中照见世界真实，窥探人世浮沉，洞察生活本真。一场大雨过后，天空显得越发灰黯，有人在等尚未如约而至的公交车，有人骑着红色电瓶车，溅落凌乱的泥水，有人在翻垃圾桶……这是对现实社会中生活百态的描摹，这是对各色人等的观照。而在那摇摇晃晃的红房子里，“杯觥交错之声，从三楼亮着灯的大厅溢出/压迫蜷缩在滴檐下的蓝布伞”（《一场大雨》）。灰黯天空与溢出的灯光形成色调对比，楼里楼外，仿佛两个世界，灰黯表明天空极度黯淡无光，隐喻着生活的无奈和艰辛。无疑，诗人将描写落点面向生活的绝大多数，纵然如此，楼里的声音和光亮依然压迫着滴檐下的蓝布伞，强烈的对比，凸显了现实生活的无奈和苦涩。也将同一天空下人们不同的生活样态描摹地淋漓尽致，不同的生命个体有着不同的命运走向。正如在现实生活中，有人锦衣玉食，有人却是生活拮据，而大多数人都处在中间的平面层，他们在生活的灰黯中提灯前行，在艰难困苦中，在急流险滩中，在狂风暴雨里，守护着生活的点点微光。“两个歪斜的影子，挣扎着/试图脱离肮脏的水凼”。他们或许是从楼上下来的人，生活在这个世界，却在一场雨后急于逃离，这是对虚伪的识别，对人性深层次的透视，对那些远离生活，远离大众人群的批判与讽刺。总的来看，诗人透过对人情世态的描摹，表达的是对生命长河的感慨，对人生无奈的喟叹，对如你我一般万千平凡人的悲悯感怀和生命曲折的叹惋。

探究生命与世界的关系。不论人亦或是其他生命体，都生活在世界中，万物与所在的生活场域，有着相同的呼吸韵律，开合节奏。当孤立无援时，没有人伸出援手，被抽空的影子则无处躲藏，许多人都带着帽子和无形的面具。人们在喧闹中失语，在吼叫中沉默，仿佛天地间陷入了沉寂，诗人说：“沉默的另一面，可以虚构一尾鱼的自由”（《孤立无援》）。在呼唤与沉默中，在虚构与真实中，生命的声音被抑制，被禁锢，我们从这种虚构的自由中，看到了真相与假象的区别，从诗人寒凉透骨的描写中感受到了世界的残忍与冷酷。狗的吼叫，栀子花散布的流言，被面具遮盖；念出的某个名字，月牙状伤疤都是内心伤痕的折射。身体被禁锢，然而头脑中却依然充满遐想，渴望寻找着生活的至真至纯至美。诗人用沉默代替呼唤，用自由勾连人心的向往，纵然孤立无援，仍有内心的呐喊带来一种振聋发聩的效果，人们能做的只有沉默，在沉默中坚守着心灵的绿洲。

诗歌中多次出现“面具”“影子”等意象，给人带来一种神秘感，碰落锈迹的影子，被抽空的影子，歪斜的影子……这是人的实体反射，影子的动作代表着人的动作。人的孤寂、人的挣扎、人的空荡都演变为影子的不同样貌，投射的是人的生命样态，更是人与世界交织纠缠的复杂关系。反复修饰的内部，许多人都戴着无形的面具，戴面具的狮子躲在演出的尾声，玻璃门上慢慢隐去的面具……这是对真实的躲避和逃离，面具的功能是为了遮住本来面目，将虚伪的面貌展露人前。这是对人心虚伪和人性谎言的映照，对虚假世界的指称。诗人在禁锢中寻找着自由，在虚伪中浮现着真实，当打开时光和窗，面具在慢慢隐去，这是诗人朝向真实的旅途。他企图撕开生活的假面，将真实展露于人前，我们终归要接受生活的真实，面对世界的真实，而不能整日活在虚幻当中。人与世界的关系，生命与世界的关系需要在真实中构建，在真实中完满，在真实中增添新生的活力。

诗人李洪在朦胧、恍惚、迷离的世界里寻找着生命的真实、生活的真实、世界的真实。力图在当下这个虚伪的现实语境中构建一个自由表达的世界，在万物的生活样态中窥探生命的本质。他走入生活的丛林深处，抚触着大千世界的原真样貌，聚焦人世社会，聚焦自然风物，开掘着诗性表达的完满和自我真实的形而上。（作者：郭园）

作者简介：郭园，安徽太和人，现居芜湖，系芜湖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青春》《江河文学》《青年诗人》等，曾获《青年诗人》2023年度十佳新锐诗人奖。